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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士瑩逍遙遊

著名的英國服裝設計師Paul Smith最近在一篇紐約時報的專訪當中,說他忙於每年二十六個新系列,但是他還是不時離開倫敦,去什麼地方做個一日遊,對於這樣的生活玩家來說,一日遊並不是駕著他心愛的Mini Cooper到郊外去野餐,而是一早搭著他的私人專機到印度德里,到越南西貢,到中國的萬里長城,然後晚上就回到倫敦。

當記者問到像他這麼忙碌,為什麼還這麼瘋狂,非這樣飛來飛去不可,他卻只是理直氣壯地說:『我就是喜歡坐在長城上面吹風的感覺啊!』

大致上凡夫俗子如你我,既沒有像Paul Smith那樣平均每月兩個系列的服裝要設計,也沒有私人專機,更沒有被英國女王正式授勳為爵士,但是大概卻也有在萬里長城上吹風的快樂片刻。

我不知道除了八達嶺,你是不是也去過更古樸一些的司馬臺長城,前一晚就先到司馬村的民宿住上一宿,避開大部分的遊客還有吆喝的小販,在天才剛矇矇亮的時候,就開始沿著青石大道攀爬,從歷盡滄桑的古老門洞上繼續尋找著記載歷史的痕跡,不像八達嶺那樣筆直寬闊,有些路段甚至還破碎了被蔓草覆蓋,但是卻比水泥砌的八達嶺感覺更像心目中的萬里長城,遠處山腳下的湖泊反射著山石模糊的倒影;遠遠還聽到幾道攔水大壩流水漫過的轟鳴聲,也有早起的鳥雀在林中發出一兩聲清脆的歡鳴。

就是這樣的片刻,讓旅行變得如此迷人。

旅行往往跋涉了千山萬水,為的卻就是那麼一刻。

這短暫片刻的歡娛記憶,讓我們每每閉起眼睛,就可以生動地回到當時的場景,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造訪,尤其在沉悶的辦公室會議中,陰鬱的綿綿雨期,或是諸事不順的時候,那旅行中剎那的天光雲影,就成了我們一抹嘴角的微笑,一份支撐著我們等到下一趟旅程到來的堅定力量。

仔細想想,如果在一趟旅行當中,能夠留住一兩個這樣的片刻,就是個棒極了的旅程,不是嗎? 既然如此,那又何必急著趕路? 沒有任何一本旅遊指南,也沒有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旅行者,知道這完美的片刻會在什麼時候降臨,也往往在還沒來得及察覺的時候,就又悄悄溜走,只有在日後回憶起來的時候,才會知道那完美的一瞬間竟然不是宮廷筵席,也往往不是數位相機裡無數的名勝古蹟,而是某個平凡無奇的一刻,像是Paul Smith在萬里長城上吹風的那一刻,或是我們腿酸了坐在巴塞隆納街頭兩人合喝一杯卡布奇諾的時候,失眠的夜晚在巴里島的沙灘上看滿天星斗的片刻。

總之不能心急,這樣的片刻自然而然就會降臨。

有些人的旅行盡量舒慢,搭乘慢慢的交通工具,慢慢吃飯,慢慢喝水,似乎要把快速播映的人生影片,拉回到一個舒服的步調,這樣的人就算整整趟旅途當中,只去一個地方,卻沒有任何遺憾,因為他們清楚知道,無論怎樣豐盛的筵席,最後歯頰留芳的,可能就是一道小菜。這樣的人,適合住遊,在托斯卡尼租間小屋,住上一個夏天,學習雕塑,優雅地學習日常生活的韻律,勤快紀錄,細心收集各式各樣的片刻,旅行成了一種全心全意投入的人生儀式。

有些人則像我當醫生的哥哥,理性而清楚地知道自己追尋的片刻是什麼,在哪裡可以找尋得到,所以進了大都會博物館,直直走進印象派的展覽室,花十五分鐘細細看完了二三十幅畫作後就滿足地離開,即使通過Duccio di Buoninsegna十四世紀文藝復興早期的名畫聖母與聖嬰(Madonna and Child) ,腳步也沒慢下來。這樣的人,即使旅行時間只有一天,也可以像神經手術般精準地挑出那個美好的剎那,供日後細細回味。

雖然我願意放縱自己當前者,淡有時候卻不得不學習當後者,比如在巴黎出差,最後只剩下臨行前半夜四個小時的時間是屬於自己的,於是我決定穿過半個城市,走到巴黎鐵塔底下,在充滿露水的草坪上舒適地和衣躺下,仰望著夜空中的鐵塔,聽著周圍幾個法國年輕人,一面哼著香頌,一面踢著足球,沒有觀光客,沒有相機,只有我滿心期待的完美旅行片刻,像停格畫面般無限延伸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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